教育的目標與人的價值



作者:彭明輝(清大動力機械系教授)
分類:2.3/2.4/6.2

  教育的目的,是教養出能愛自己,能自得其樂,值得讓身邊的人愛他,而且又有吸引人的魅力人格。但是,既有的教育目標與社會價值卻狹隘到只剩「賺錢」和「拼鬥」兩個目標。因此,我們用盡各種手段在教養出只會賺錢與鬥爭,不會愛自己,沒有能力自處,乏味而不值得人愛的孩子。教育是為了要激發人的熱情,讓我們的孩子可以終身懷著熱情與憧憬,渾身帶勁地活下去。但是,流行的社會價值或者乏味、無聊,或者淺薄、虛無,使得真正心靈聰慧的小孩不知道活著有什麼意義。家長和社會流行裡這些狹隘的價值觀如果不能解除,即使把小孩從小送到國外,這些價值觀仍將在國外箝制孩子的成長,成為孩子未來的夢魘。國內現階段最嚴重的教育問題不在制度不良,或師資養成過程有問題。而是家長自己就找不到可以活得有趣、或者有意義的生活目標。這個問題不解決,所有的教育改革都是換湯不換藥!

一、教育的目標與人生的意義

  人和其他動物最大的不同在於:除了生存的本能之外,他需要千方百計地為自己的人生尋找或賦予一個意義。這種「意義感」的需要,經常比單純地求肉體的生存還強烈。因此,在存活邊緣的史前時期、中世紀,乃至於當代的西藏、印度和尼泊爾,人可以壓搾自己已經不足的物資,去裝飾宗教場所,並尋求宗教的靈感與安慰。假如我們誤以為人生中一切精神性的價值都是虛幻的,而人完全一如動物般,只會靠本能去從事「優勝劣敗」的生存競爭或強取豪奪,那麼我們就根本無法解釋任何一個人類文明的誕生。

從口述歷史時期的宗教,到五大古文明的肇始,不同的族群在不同的時空領域裡,各自提出他們為人生所賦予的「意義」,並將這些「價值」流傳給後代,成為整個後繼人類文明發展的依據。雖然這些文明初期所提出的人生價值、意義或理想一再遭到後繼者的質疑和修正,但是至少到十九世紀為止有一件事一直不曾改變:對人生價值、意義與理想的再思考與再反省,是所有文明活動的核心,以及再造的原動力。因此,自有口述歷史以來,一個族群代代相承的價值、意義與理想,就成為所有教育的核心。而在傳統英文裡,大學(university)和技術學院(polytechnique)的主要差別就在於:技術學院關切的是產業技術與謀生的技能,大學則是對文明與意義的探討和反省,以及理想的再造與承續。簡言之,大學(以及各級教育)的任務,在於為它所屬社群提供人生的「意義感」或「理想」。這些意義、價值或理想雖然在歷史上一再被修正,但修正的方向卻是愈來愈多元,使得各種不同稟賦與天性的人,都愈來愈容易找到適合他們扮演的角色。

不過,在達爾文主義的誤導下,我們一方面把傳統論述中的各種意義感、理想和價值當作「迷信」和「意識型態」,另一方面又往往誤以為自己可以像狒狒一樣,在資本主義殘酷的市場兢爭中,過著「弱肉強食」的純屬物質性生活。事實是,當代人對「意義感」的需要從不曾消失或減弱,只是被過分扭曲而有著太多的偽裝。試問:如果將男人的成就欲和女人的虛榮心一概去除,這個社會還能剩下多少野心?而這些成就欲和虛榮心,豈不都是披著物質性外衣的精神性嚮往?它們背後真正的原動力,不就是想要藉著壓服別人來肯定「自我」的一種「被扭曲的意義感」?真正的「自我」,只有自己才能真正肯定;需要他人肯定的「自我」,其實是一種潛意識裡對空洞化的自我所生的惶恐,以及對此惶恐的偽裝。這裡頭所牽扯的各種扭曲與糾纏,導致人把自己內在的尊嚴和性情徹底抹殺,使男人變成生產線上的工具,而女人則成為生小孩、照顧家庭的工具,或者甚至進一步退化為男人擁有的一件家具。

假如我們可以看透當代人的「成就感」、「自我肯定」、「自我實現」等,無非是「意義感」的各種不同變形,我們就可以理解到:自有文明以來的,人活著最重要的需要是「意義感」、「理想」和「價值」。一個社會所能提供給它的成員的「意義感」、「理想」和「價值」愈深刻、活潑、豐富而近於人所能企及的事實,他的成員就生活得愈精神飽滿而昂揚。從文明肇始到啟蒙運動,乃至於當代的左派文化批判者,人類在過去歷史上所認定與展現的意義感、尊嚴與價值,是非常地寬廣的,不分智愚都有他的位置與值得奮鬥的目標。

不幸的是,時下的教育理念被資本主義的生產邏輯嚴重扭曲,以致於人的價值被嚴重地窄化為社會地位的高低和收入的多寡,而社會地位的高低和收入的多寡則取決於資本主義自由市場下的價格原理。這個資本主義的生產邏輯在十九世紀和達爾文主義結合,形成了今天的主流價值思想:「社會達爾文主義」。於是,人的價值、理想、意義與尊嚴,完全取決於他的市場價值,而人活著唯一的意義與幸福,退化為:在「優勝劣敗」的市場兢爭過程中,力爭上游,乃至於「踩在別人頭上」或「踐踏別人的尊嚴」的那種驕傲。在這樣的社會價值體系中,不但生產力較薄弱的人會被無情地踩在社會的最底層,連不認同主流價值的人也會被排擠到社會邊緣去。於是,隨著物質條件的改善,人在精神上可以有的生存空間卻急劇地被壓縮,難有喘息的空間。當代人的苦悶與精神壓力,基本上肇始於此。

但是,可悲的不是總有人想踐踏別人的尊嚴,而是絕大多數人總是甘心被人踐踏,或者為虎作倀。從社會學的觀點看,歷史上所有佔據社會主要資源的階級,不但會設法合理化自己的權益,還會通過媒體與教育體制,將這個合理化過程灌輸給社會上其它被宰制、利用、剝削的階層,使被統治階層「欣然」擁護統治階層的利益。用社會學的術語說,這就是所謂價值「內化」的過程。君主專制時期用「君權神授」將貴族的權益合理化,再「內化」到領地佃農的心理,以致於十八世紀末革命的主要阻力,竟來自於被奴役的農民。同樣地,十九世紀興起的資本階級為了鞏固他們以非人道手法獲取的利益,也創造出「市場價值」、「工作倫理」和「社會達爾文主義」的合理化說詞,並藉由教育與媒體,將這些被扭曲過的價值觀,內化成常民百姓,乃至於知識菁英的內在價值。

表面上聯考是扭曲今天臺灣教育的元凶,實際上,聯考只是前述資本主義價值觀的犧牲者。根據最近報紙的報導:由於國內產業的升級,不同學歷者的平均所得逐年加大。這條消息,清楚地說明了聯考的媚力來自於:高學歷保障了高收入,而每次升學兢爭中的勝利,都意味著未來有較好的機會獲得較高的學歷,以及較高的平均收入。更何況,高學歷還意味著較高的社會地位,以及接近相近教育水準的異性(未來的婚姻伴侶)。古話說:「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用在聯考的勝利者身上,似乎真的絲毫不假。因此,當今社會上所謂的「菁英階層」,通常意指著聯考戰場上得意,而在專業工作崗位上一帆風順的人。但是,大家只看到這些人得意的一面,卻很少去注意到他們所付出的代價。

這些「菁英」朝氣蓬勃,銳利聰敏,卻又充滿自己完全意識不到的內在矛盾。表面上,他們在求學過程中「聰穎過人」;實質上,他們卻為了聯考而犧牲掉人在青春期應該要培養出來的情感能力,甚至於沒空去思考任何有關人生價值或社會正義的議題。因此,他們犧牲掉生活中所有陶醉的可能性,以及「簡單的快樂」的能力。春天的嫵媚,秋光的的亮麗,他們完全沒有感受的能力,也分享不到子女成長的喜悅。他們在工作岡位上充滿幹勁,不畏艱難;但是面對自己或親人的情感問題,卻嚴重欠缺處理能力和耐受挫折的能力。當小孩子在外頭受到委屈,他不知道如何幫小孩調解;當小孩對人生有不同的抱負或夢想時,他完全沒有能力理解;當太太抱怨生活枯燥的時候,他們只會趕快帶太太上「高級」餐廳,渡假旅遊;當太太逐漸在婦女成長班中發展出自己的人生目標,而不再事事倚賴他時,他突然惶恐得不知如何自處。甚至到這種節骨眼的時候,他都警覺不到一個事實:他的一切知識的有效性,僅限於與資本主義自由市場有關的範域;對於不能用金錢換取的人性事實,他不但一無所知,甚至於完全沒有任何應對的能力。在晚年的時候,他把龐大的積蓄與資產轉移給子女,卻只能在淒涼而無人聞問的獨處中,苦澀地怨嘆別人的無情與現實。但是,終其一生,他體會不到:子女的現實,是從小到大逐漸從他的身教中學會的;晚來無伴,只因為他本質上根本就是個「乏味」的人。

看穿了,許多所謂的「精英」,只是一群被資本主義生產邏輯犧牲掉,糊裡糊塗地「以生命中的喜悅換取社會上的成就」的人。反之,在「聯考的失敗者」中,卻不乏抗拒這個資本主義生產邏輯的特立獨行之士。要成為資本主義生產邏輯下的「社會精英」,經常意味著必須犧牲掉一切與市場價值無關的個人幸福。當我們迫切地期待著子女「成龍成鳳」的時候,必須找到充足的時間,捫心自問:「這樣的代價,換取這樣的成果,值得嗎?」

在資本主義生產邏輯的操控下,當今的主流價值不只是犧牲掉個人幸福就算了,還進一步使我們犧牲掉對他人原有的尊重與同情心。在這種意識型態下,「正義」是由市場機制在維持的。窮人在他眼中,只是「好吃懶做,咎由自取」,或者「沒有兢爭就不會有進步,有兢爭就有勝敗;大家有飯吃的齊頭式平等,根本就是假平等」。簡言之,正義的意思就是富人有權享受辛苦所得(只要是憑本事獲得的,有時候合不合法也不重要),窮人無助活該。人心是肉做的,原本有悲憫的能力,使我們變成鐵石心腸的,其實是我們的學校教育和社會教育。人被扭曲到這個程度,早已失去他的原貌,卻渾然而不自覺,更顯得悲哀。更何況,中、低收入戶中不乏堅持自己的人生理想,不圖私利的公益人士,和被社會不當剝削的弱勢族群。他們收入的低下,絲毫不是因為他們能力的低下,而是單純地反應著社會體制的僵化、扭曲,以及當權者的不公不義。假如我們對這些事實毫無警覺,而一心迷戀當今主流價值的「成龍成鳳」,我們是在「栽培」子女,還是在幫著既有體制「麻痺」他們作為一個「屬靈」的人的尊嚴,以及更高的價值?

我們愈是體會到當今社會主流價值對人的扭曲與壓榨,就愈有需要設法通過教育的過程,把自己的下一代從這個主流價值的牢籠裡解放出來。因此比以往更不可妥協地,教育的首要和最終的目標,必須是讓每一個不同稟賦的人,通過教育的過程,找到他可以實現的理想和人生意義,並有能力看到每一個誠懇的人生命裡的尊嚴。從幼兒教育到高等教育,乃至於成人教育,都應該本著這堅持,針對不同學習階段的需要與特性,朝這最終目標去設計。如果我們能夠秉持這個理念去教育下一代,人將只有活著的尊嚴,而沒有職業的貴賤。不同的人,可以根據他天性裡不同的偏好與不同的擅長,選擇最適合他扮演的角色。在這樣的社會裡,教授、政治人物、小學教師、木匠、藝術創作者,還原成不同的職業角色扮演。人的稟賦也許有高低,性向也許各有偏好與不同的選擇,但所有的人都可以保有他的尊嚴。收入的高低永遠不可能齊平,人的性情與多元的人性價值卻不因市場的操作而有所損益。只有在這樣的社會裡,「智商」才會還原到「只是人的多種能力中的一種」,在「智商」之外,手藝、情感的敏銳、對人的溫柔體貼等讓這社會更溫暖、更精緻的特長,才會得到與「智商」同等的重視。如果社會真的可以「進化」到這個程度,那麼即使是弱智或者殘障的人,也可以因為他們待人的勤懇與溫厚,而得到身週人群的肯定,充滿尊嚴地活下去。只有當所有勤懇踏實的人都重新拾回他們應有的尊嚴時,才有機會化解社會上的冤屈與暴戾之氣。在這樣的社會裡,人的生活品質才會隨著歷史前行的軌道而逐步改善,文明的發展才重新變得有意義。

二、「享有」與「擁有」

小市民的無奈,經常反應在對既有體制與價值的恐懼。現實確實是每一個人都必需要照顧到的面相,甚至於是無可迴避的。但是,臺灣在過去這些年來所累積的財富,雖然還沒到達使我們「免於恐懼與憂慮」的程度,卻也已經足以明顯地緩和我們的憂慮了。

其實回顧我們自己的童年,在那種物資不充裕,甚至於貧乏的年代裡,除了因為繳不出學費,沒錢買學校規定的制服外,我們稚嫩的心靈裡,真的曾經感受到多大的不足嗎?我們在那樣的童年歲月裡,都還充滿田野裡的歡笑與眷戀不捨的回憶。反之,現在我們的經濟條件都明顯地比小時候好,我們會更快樂嗎?恐怕不見得!女兒小時候叫我去看院子裡紫色的小野花,興奮地說:「這是今年的第一朵耶!」兒子小時候和一隻小狗玩得捨不得回家。這種情景,我們小時候不也有過?如果我們今天不如童年快樂,為什麼?會不會說我們都已失去童年那種「簡單的快樂」的能力?今天我們擁有的好像很多,但是「擁有」並不等於「享有」。我在一個豪華的客廳裡聽過一套三百萬的音響,可惜放的卻是普普通通的流行音樂。在一個熱愛音樂的朋友家裡,聽到簡單音響裡卡薩爾斯演奏的巴哈無伴奏大提琴,樸實而動人,遠非三百萬音響裡的流行音樂可比。與其到大飯店吃飯,有些人寧可留在家裡。餐廳的排場和音樂,其實經常是喧鬧乏味,卻故做高雅。在家裡,我們可以一家人圍著小小的餐桌,隨意聽著巴克豪斯演奏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或者卡拉斯唱的歌劇詠嘆調精選,愜意地聽小孩子學校裡發生的趣事,適時給他們一點意見,再偶而靜下來聽歐依斯特拉夫演奏的貝多芬小提琴奏鳴曲,順便提醒他們注意歐依斯特拉夫的特色。這種愜意,不是任何餐廳所能提供的。但是這樣一套音響也不過十來萬,而一張CD更只要五百塊。中秋節的晚上,全家人找個安靜的地方,泡一壺好茶,準備著幾盒臺灣傳統喜餅與小吃,全家人邊看塞尚和達文西的複製畫,邊吃零嘴邊看畫,也一邊討論、聊天。這不也是比上餐廳更愜意而溫馨的享受?

有時候我會想:像我們這時代這樣的享受,在十八世紀只有王族才有份,在十九世紀初也只有世襲的貴族能觸及。但是,拜科技發展之賜,原本只有王公貴族才請得起的頂尖演奏者,卻可以變成一張五百元的CD;原本只有公侯才看得到的不世名畫,竟然可以化為一張一兩千元的複製品。而其品質,幾可亂真。由於複製技術的發達,在這個時代,真正的問題不在於「擁有」,而在於「享有」。不懂得音樂和繪畫的人,在現場或真跡前面,他們所能享受到的遠不如一個精通藝術的人在複製品中所感受到的。面對這樣的時代,到底是賺錢的能力重要,還是欣賞的能力重要?是「擁有」重要?還是「享有」才重要?不幸的是:欣賞和「享有」的能力,並不是金錢或社會地位可以換來的。

我以前認識的一個朋友告訴我:「我有一個心願,就是趁年輕時全力衝刺,在企業界打下一片天地,退休後就可以重拾我從小以來一直記在心裡的願望:學畫畫,學拉小提琴,讀哲學。」我心裡只有一個回聲:「一輩子都可以麻木地活著了,怎麼還會在乎退休後怎麼活下去?」

托爾斯泰的短篇小說裡有個故事,題名「一個人需要多少土地」。一個俄羅斯的窮苦佃農省吃儉用,勤奮耕作,終於在老年的時候用積蓄買下了一大片土地,變成一個富農。這時候,他聽人說在遙遠的東方有一個部落,他們的田黑黝而肥沃,任何人只要給他們一小袋黃金,就可以買一塊一天步程可以繞完一圈的土地。他算一算,這可比他現有的土地大十數倍,土地還更肥沃呢!所以他就帶著一個僕人到那個部落去。酋長很樂於和他交易,不過提醒他:如果沒辦法在日落前回到出發點,這袋黃金就歸那部落,但是他一分地也得不到。於是,他當天先挑定一塊最肥沃土地的邊緣,和酋長約好第二天天亮前在那裡見面。第二天他起個大早,太陽剛露出第一道曙光就帶著僕人匆匆出發,朝東方走去。每走一段固定的距離,他就叫僕人儘快釘下木樁。上午過了一半左右的時候,他明知道該往左轉了,卻捨不得前面更肥沃的土地。快中午了他才往北走。到了中午,他捨不得往回走,也捨不得坐下來休息。於是邊走邊咬了幾口乾糧,繼續朝著北邊走。等到警覺到下午也過了一半,才朝西往回走。原來他希望能走出一塊整整齊齊的方形地,現在時間不夠了,他只好改向朝著位在西南方的出發點加速趕路。太陽已經接近地平線了,卻還看不到站在出發點等他的酋長和部落的族人,慌得他不顧早已支撐不下去的體力和帶來的乾梁,拼命趕路。天已經幾乎黑了,太陽在地平線上只剩下最後的一絲微光,他才隱隱約約地看到遠方出發點的山丘上有著一群人。再回頭一看,太陽早沒入地平線,他一身汗濕透衣服好幾遍,正懊惱萬分的時候,卻發現山丘上的人群在為他打氣、吶喊的聲音。他才突然警覺到:山丘上還看得到最後一絲夕陽,於是他又在僕人的撐扶下,沒命地奔向山丘上的出發點。到達的時候,夕陽的最後一道光芒正好沒入地平線。酋長正想向他道賀,卻發現他趴在地上,已經斷了最後一口氣。於是他們為他挖了一個墳坑:六尺長,三尺寬,三尺深。這正好是他忙碌一天後所需要的土地。

唸劍橋時,一個英國朋友告訴我他的人生態度:「每年全心工作十一個月,然後輕輕鬆鬆地渡一個月假。」我問他,為什麼不是每天適度地工作,也每天去享受身邊俯拾可得的喜悅?快樂不是金錢或社會地位堆砌起來的,而是一種或者單純,或者細膩的「享有」的能力。這些能力有些是我們從小就會的,但一不小心就消逝無蹤;有些是要去逐步開發、培養、與累積的。當社會愈來愈富裕時,「享有」的能力就愈來愈比「擁有」的能力更重要。可惜,大部份的人都不曾警覺到這個事實。隨著年紀的增長與財富的累積,新的能力沒有養成,舊的能力卻逐漸失去。當人徹底失去「享有」的能力時,他只能坐在賓士轎車裡嫌交通擁塞,在大飯店裡嫌吃來吃去都是一樣的菜,在巴黎抱怨美術館裡掛的都是沒人看得懂的「塗鴉」。這樣的人生,確實可以換得不知情者的羨慕,但身在其中的人,真的幸福嗎?

三、現實好可怕

每一個人在成長過程中的某些階段,必定曾經有過夢想或理想,以及浪漫的時刻。但是,在長大的過程中,我們從父母、師長和同學那裡,學會把這些東西當作不成熟或不負責任的表徵,並且學會把這些東西逐漸丟到腦後。長大的意思,就是忘懷曾經深深地吸引著我們的夢,和熱情。因為,「現實很可怕」。

在貧窮的社會裡,現實確實可以是很可怕的。在農業時代的黃土高原上,荒年甚至可以迫使人「易子而食」。但是,臺灣社會的富裕程度,在兩代之間已有極其戲劇化的劇烈改變。還記得,小時候好不容易在桌上有一鍋燉肉,可是我們必須等祖母夾到你碗裡。如果誰擅自伸筷子去夾,你的筷子馬上會被祖母擋開,只能乖乖看著那鍋肉繼續吃醬菜。這樣的日子,如果我們熬得過來,我們的下一代還會有熬不過去的現實嗎?仔細思量,真正讓我們惶恐的,其實並非物質匱乏的壓力,而是成就感、輸不起的心理壓力,和面子問題。

即使是清華大學這樣的名校學生,考碩士、博士也是靠慣性:因為別人都考,而且除了唸書之外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做什麼。可是學歷保障了什麼?一個月前中國時報有個駭人聽聞的標題:「產業升級,高低學歷所得差距擴大」。乍看,似乎學歷的高低真的決定了人一生的幸福。可是,事實上賺錢靠的是野心和能力,而不是學歷。一個有能力唸完博士的人,如果高中畢業就去從商,他絕對有很大的機會賺比大學教師多。相反的,一個佼倖拿到博士學位又佼倖進入大學任教的人,天天和能力明顯優於自己的人共事,在學生眼中被當笑柄,日子會好過嗎?有人會為了子女差一分沒考上臺大而痛心疾首,但是即使勉強考進臺大,真的未來就業後不會被人把「臺大」當笑話?高學歷與高所得的因果關係根本被顛倒了:能力強又野心大的人,通常收入較高,也往往較願意犧牲青春華年,不顧一切地爭著入第一志願,因此他們的平均學歷與平均收入較高。能力不夠強的人,即使勉強擠入名校,謀得好差事,反而會因同事能力太強,而在每波裁員的浪潮中首先遭殃。學歷到底保障了什麼?

即使聰明程度或唸書的興趣不如人,一個成熟的木工師父日薪三千,一個月只要工作二十天,就可以月入六萬。而一個博士從助理教授幹起,月薪也不過六萬多些而已。木工師父看來辛勞,一個助理教授六年不升等就要解聘,其心理壓力遠非木工師父能比,而工作時數更經常是「日以繼夜,風雨無阻」。園區的收入遠比大學教師高,但為了工作而犧牲家庭與個人其它需求的,比比皆是。助理教授比木工師父好在那裡?社會地位高!但是,如果一個木工師父輸得起,不在乎面子,熱愛並真正地投入自己的工作,他一定不會比大學教師活得更有尊嚴,更踏實嗎?

人的智商,打出娘胎就已定奪。一個資質平庸的人,勉強爭名校,搶金飯碗,在過程中犧牲一切成熟人格所需要的成長空間,最後還是會在嚴酷的兢爭下,漸露疲態而還回一切他不該得的虛名。等到這個時刻,偏偏在成長過程中從來不曾培養過面對挫折的能力,也不知道如何放下身段去找適合的工作。這樣的一生,是不是反而被早年的佼倖所害?如果不是這樣,而是在升學與謀職的過程中,常保幾分實力,去注意培養自己人格成熟過程中所需要的各種能力,即使面子上少幾分光鮮,收入較不豐厚,卻可以在升學與就業過程中勝任愉快,還有多餘的心力去「享有」他所擁有的一切。這樣的人生,會不會更愜意?

現實的可怕,不再是「野有餓殍,路有凍死」的那種情境,而是輸不起,擔當不起,面子放不下的那種可怕。我們真正欠缺的,不是更高的學歷或收入,而是心中一份對自己的坦然,和對人生較寬廣的視野。如果學校與家庭教育不能幫我們的下一代解開這個心結,反而去強化它,則教育才是比現實更可怕的東西!

有錢真好,這倒是真的--如果有錢的過程不需要我們犧牲任何東西做為代價。但是,如果有錢意謂著必需眛著良心去剝削別人,或者犧牲和家人相處的親密時光,或者發展自己「自得其樂」的能力,那麼有錢的過程代價實在太大了。我們羨慕有錢人,是因為我們只看到他所擁有的,而看不到他所失去的。再者,錢真的很好用嗎?有錢人上館子一餐上萬,真的比家裡好吃幾倍嗎?有錢可以經常出國,但是如果沒有能力看到國外文化較細膩、深刻的部份,出國會比懂得「自得其樂」的人在臺灣登山、郊遊的樂趣更大嗎?有錢人的樂趣到底是我們想像出來的?電影虛構的?還是真實人生中每天發生的事?

其實,人活著,除了溫飽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要受人肯定。學位與收入之所以吸引人,是因為它們都會替你贏得別人的尊敬和肯定。可是,我們如果非常務實地想一想,一個人一天裡面接觸最多的,無非是工作上的同伴和家人。而工作夥伴中,最影響到你的喜怒哀樂的,又是和你較親近的工作夥伴。一個有博士學位的人,他的工作夥伴多半也是有博士學位的;而一個高中畢業的人,同樣地他的工作夥伴也多半是相近的學歷。因此,學歷並不會為你贏得工作夥伴的敬意,反而是一個人在工作上的認真、執著,和待人的誠懇、厚道,才真正會幫他贏得工作夥伴真實的敬意。同樣的,家人(父、母、夫、妻、子女)無論如何不是你要競爭的對象,他們也不會從你學歷和收入的高低來決定對你的態度。真正最深切影響你和家人的關係的,通常是你對家人的關懷。因此,在關係較深厚的人群中,影響別人對你的肯定程度的,通常不是學歷與收入的高低,而是你作為「人」的質地或性情。愈會因為你的高學歷或高收入而敬重你的人,反而是和你關係愈疏遠,而不值得你重視的人。

這樣說來,如果我們真的在乎別人對我們真心的敬重,我們要努力的,其實是我們的「人品」以及在工作崗位上的執著與誠懇,而不是學歷與收入的高低。如果學歷或收入真的可以贏得別人的尊敬,其實那也止於一生難得見幾次面的陌生人,或者交情極淺的「熟人」。我們真的有必要犧牲自己和家人真正的幸福,就只為了贏得這些平時不相干的人的敬重嗎?怎麼想,我都覺得不划算。

不可否認的,由於臺灣近年財富分配愈來愈不平均,以及福利政策的嚴重缺乏,以致於有部份人仍生活在赤貧邊緣。不過,絕大多數人的所得都足以讓他們自己和家人足衣、足食,和有個安居的處所。一般說來,物質條件的改善首在滿足需要,次在獲得舒適,而最後止於奢華。但在臺灣,絕大部分人的收入都可以滿足他們生活上的需要,少數人可以享受衣食的奢華,卻罕有人可以活得舒適--在滿是噪音、汙染、塞車、暴戾、不安、恐懼,而沒有綠地與藍天的日子裡,誰能過得舒適?即使住在數千萬的豪宅裡,也通常是緊密著門窗,以防周圍環境的視覺和空氣汙染。英國人說:「家是每個男人的城堡。」在臺灣,家卻像是每個成員的豪華牢籠。這樣的都市與住宅景觀,是另一種世界奇蹟。

如果我們睜開眼睛看看自己和這個世界,在臺灣的超級富翁,他的住家環境往往還不如英國的低收入戶。我們終年辛苦工作,向資本主義下的新佃農般,把一生辛苦積蓄的所得交給土地炒作者和營建業者,換來的只是價錢不等,公共環境卻同樣惡質的一棟房子。而這麼劣質的居家及生活空間,卻要我們以可貴的青春,加上一生的辛勞去換取,值得嗎?公平嗎?我們總以為:只要努力賺錢,就可以買到好房子,改善生活品質;至於公共空間,實在不是我們管得著的。但是,我們卻一直忽視了更重要的一件事實:事實上我們的生活品質所以無法再改善,瓶頸就在於大家普遍地忽視了對公共事務的參予,以致於我們的公共空間和生活品質,變成官商勾結下的犧牲品。

現實有多可怕?以前,現實意味著死生大事。但是,現在它卻意味著房子的帳面價值和被嚴重地犧牲掉的公共空間和生活品質。假如現實讓我們不滿,我們已經不可能再靠著「個人自掃門前雪」的精神去圖謀解決,而必須訴諸「群策群力」的精神了。問題是:我們是否已經真正地體認到這層最現實的含意?

四、路是無限地開闊

幾年前,北一女兩個優異學生的自殺曾經驚動整個社會。時值青春年華的她們,為什麼要自殺?仔細想想我們這個社會所提供給年輕學生的「人生目標」,除了競爭,還是競爭。不會讓人乏味嗎?這樣的人生,生有何歡,死又何懼?仔細想想,我們為年輕人提供的人生前景,是不是真的很乏味,乏味到活著也是種無趣?整個社會和學校教育,所能提供年輕人的遠景,竟然只有「野心」和貪婪,對於那些真正有能力看透的人,這個社會曾經提供他們任何別的出路嗎?在師長沉重而虛榮的期望下,他們真的能有別的選擇嗎?

這兩年來,清華大學的研究生連續因情而殺人。最令我驚訝的是,我們的學校和社會竟然廢弛到這個程度。有能力進入碩士班的學生,竟然不曾學會面對情感的挫折。殉情或許還勉強可以理解,因愛而殺人根本就是俗爛小說創造出來的情節,而年輕人竟然完全沒有能力分辨此中真假。假如人活著連情感都沒有能力處理,有再高的學歷與收入,這種人生還有什麼「味道」?

在今日的臺灣,物質的供應早已超出人的「動物本能」之所需。隨便任何人,只要肯花心思體力,都絕對可以求得溫飽。假如我們還需要努力工作,賣命地和別人競爭,無非是為了「成就感」、「社會地位」等「意義感」的滿足。可是,人活著的意義,並不在於把別人踩在腳底下的那種快樂。如果我們必須靠別人欣羨的眼光活下去,與其說這是強者的人生,不如說是內在空虛者的表現。而這個社會之所以會充滿空虛的強人,就因為他們空有一身鑽營進取的本事,去看不到人生值得追求的價值有多麼寬闊。

新約福音裡耶穌說過:「我是你生命裡的鹽,沒有了鹽,生命還有什麼味道?」這句話在新約裡有它獨特的詮釋脈絡,但是即使跳開新約的論述脈絡,「如何使生命有味」仍是一個最值得深思的問題。很多人不願意去深思這個問題,因為對這個問題的答案,眾說紛紜,好像根本不可能有真正的答案。事實上,我們會有這個錯誤的印象,完全是誤以為真實的答案必須只有一個。假如答案本來就應該有很多個,而且每個都有它的真實性呢?新約聖經和舊約聖經對生命的意義有著接近而不完全一致的闡述,而它們和佛經所揭示的信仰又有更大的差別。但是,他們都在提醒我們:生命的意義不在於身外之物的富足,而在於內在心靈世界的開發,以及內在具足的喜悅之泉。這種內在生命的具體內涵,一旦訴諸文字的形容,往往只能是非常概約而間接的譬喻和暗示。但是,如果我們有能力欣賞音樂、繪畫、電影等藝術與詩歌、小說、劇作等文學,我們確有機會藉著這些藝術與文學形式的直接呈現,而更具體地體會到宗教情感的莊嚴,人類內在情感的淵深、豐厚,並且從而體會到人生中值得追求與開發的內在世界,不但比單純的經濟活動更寬闊,也更值得追求。

試想想看,假如一個人可以培養出對藝術、文學、建築、音樂、宗教、哲學等人文表現與思維的興趣,並從中獲得喜悅與意義感,這不比擁有億萬家財更富足嗎?這些活動所帶來的喜悅與滿足,完全不需要別人的豔羨,不需要他人的肯定,因此,也更不會造成財富所帶來的後遺症:懷疑別人的親近與尊敬是對財富與權柄而發的現實與諂昧,而不是對自己的肯定。這樣的喜悅與滿足,不是比財富更值得人追求,也更符合「自我肯定」的原意?此外,這樣的喜悅與滿足,完全不需要踐踏別人的尊嚴,這不是更符合我們理想中「人」的形象?

退而求其次,假如我們能夠培養下一代欣賞自然景物的能力,以及「悅親戚之情話」的能力,這不也足夠讓我們的下一代心靈富足地過一生?財富的富足如果不能導致心靈的滿足,終是枉然;如果財富的最終意義仍在於給人心靈上的富足,為什麼不乾脆從一開始就直接去追求心靈的富足,而把物質的需求還原到「溫飽有餘,不求奢華與虛榮」的本來面目?

不過,就像史懷哲在「文明的哲學」中所說的,舉凡藝術、文學與宗教的欣賞,乃至於對大自然的愛好,都是長期培養出來的能力,而不僅僅只是與生俱來的天賦。而培養出這些能力,是要費心思,花時間的。可惜的是,在當今的主流價值主導下,我們把所有的精力都擠壓去培養與「市場兢爭」有關的能力,因此也就沒有多少時間去培養這些「自得其樂」,或與親友同樂的能力。到頭來,坐擁金山銀山,往來的卻沒個可以傾心相與的朋友,回到家裡又沒有能力營造一家親密的情感能力。這樣的「成就」,豈不枉然?

我常感慨:智力薄弱的人被稱為「智障」,行動不便的人被稱為「殘障」,情感能力不足的人是不是該被稱為「情障」?但是,「智障」的人仍可以擁有心裡的喜悅與飽足,卻不用沾染人間無聊的糾紛與煩惱,因此佛教信仰裡相傳智障兒是前世高僧轉世,今世只修福報不惹煩惱,所以有「喜福兒」的稱謂。同樣的,肢體殘障的人雖然必需忍受行動的不便,和他人異樣的眼光。但是,一旦他能培養出自得其樂或「悅親戚之情話」的能力,肢體的殘障絲毫不減損他心靈中的富足。這麼說起來,最悲哀的其實是「情障」的人,沒有能力「享有」他辛苦賺來的一切,甚至連親情都不懂得「享有」,永遠與人世真正的幸福無緣。假如當今的主流價值正在趨策我們走這條「自絕」的道路,我們真的要在這樣的道路上和多數人一起「擠暖」嗎?

許多人教育子女的時候,一心只想培養他們在市場上「贏」的能力,卻因此排擠掉他們培養其它能力的機會,尤其是「輸」的能力,和享受既有的能力。這樣子地被培養起來的人,胃口可能非常大,再多的財富和成就都無法使他滿足,而只能在「更上層樓」的野心裡過活。即使受到挫折,他還是精力充沛,朝既定目標不屈不撓地向前衝,因為機會不屬於輸的人。這樣的人生看似「積極進取」,但是我們真的要像培養鬥犬一樣地去培養我們自己的下一代嗎?人受到挫折可以有很多種釋懷的方式,也有很多種可以坦然面對的方式。譬如說,「盡力就好,成敗另有天數」,這會不會是更接近事實也更健康的一種態度?人到底不是機器,一個只懂得贏而不懂得輸的人,遲早不是壞了身體,就是因為挫折太大而一蹶不振。人的剛強能有幾時?永遠剛強,連一時軟弱下來稍作休息都不可以的人生,又真有什麼幸福可言嗎?如果我們真的關心下一代,該先教他學會「贏」,還是該先教他坦然地面對「輸」?

我自己在堅持不讓子女補習的原則下,培著一子一女走過兩次高中聯考和一次大學聯考。面對一年半後要來臨的另一次大學聯考,我和前一次一樣地不緊張。多年來我一直秉持著這樣的信念:要確保子女在現實上無虞匱乏,他們需要的不是爭強鬥勝的能力和心理準備,而是健康的身體、對各種職業同等的尊重,和樸實誠懇的待人態度。這樣子,即使有一天他必需以體力勞動養家,也不會對他造成心理上的困擾,而且還會因為待人的誠懇,而得到身週熟人真心的敬重。其次,我會希望自己的子女不虛榮,不好面子,生活中的快樂來自於「自得其樂」,伙伴的尊重與感情來自於他們對人真誠的關懷與熱情,而不是和別人比輸贏的能力。這樣子的話,他對物質的需求與欲望,就會回復到人最自然的「需要」的程度,而不致於把寶貴的一生,浪費在貪婪無盡卻無法「享有」的搜括。最後,我希望能不時引導他們去發現身邊隨手可得的喜悅和歡樂,使他們隨著年紀的增長,有愈來愈多的「快樂的能力」(不管是簡單的,或複雜的)。如果他們真的能在成長過程中培養出這些「質地」,那麼,不管他們的智力高低,都有能力真正去享受自己工作的所得;而不管他們的工作所得是高是低,他們都能夠「自得其樂」。有這些性情做保障,不管他們未來喜歡從事的是什麼工作,選擇的是什麼行業,收入與地位是高或低,都可以從生活裡得到取之不盡的喜悅。

一個人可以悠遊的天地有多廣,不是看他的財富有多少,而是看他的胸襟有多開闊,看他「有感覺」的世界有多寬敞。只要我們分得清楚什麼是人生中重要的,以及什麼是次要的,人生的道路其實是非常地開闊的。說真的,如果教育的過程不是讓一個人胸襟更開敞,眼界更遼闊,教育的首要功能豈不是全然廢弛,而退化成不同等級的「職前訓練所」?

人生之所以艱難,多半是作繭自縛,自尋煩惱。如果能把沒必要的心結一一打開,不但人生的道路對我們而言會是極其開闊的,而且不管我們的子女是否聰明傑出,我們也可以在聯考、學歷、收入和社會地位之外,看到一大片屬於他們的廣大天空,因而可以放心地讓他們從小就自由翱翔。反之,如果我們解不開自己的心結,我們自然會「以愛的名義」用同樣的煩惱去綑綁他們,結果是「愛之適足以害之」。俗話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實在是一句自欺欺人的老話。如果為人父母的對人生的目標與做人的意義有著極為偏頗、狹隘的觀念,他不成為子女成長過程中的最大禍害才怪。為人父母的人,在這件「死生大事」上,能不格外自省嗎?

 

參考書目

史懷哲,【文明的哲學】,新潮文庫。

◎對文明(宗教、哲學、藝術和人類文明發展)的省思與危機感

托爾斯泰,【伊凡依列區之死】,水牛文庫。

◎以小說的形式反省人生的意義

史作檉,【山上的靈魂】,久大出版(?不確定)。

◎以小說的形式展開對大自然以及人生意義的省思

艾瑞克.霍布斯邦,【革命的年代】、【資本的年代】、【帝國的年代】,麥田。

從政治與經濟制度史的角度檢視法國大革命以及資本主義在十九世紀的發展。可以讓我們了解歐陸曾經走過,曾經造成災難,以及臺灣正在經歷的一段歷史過程。

另外兩冊續集【極端的年代】則回顧廿世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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